1、
2023年底,我从泰国去了一趟老挝。
我从曼谷的新火车站bangsue station出发,搭乘过夜的卧铺火车到达泰老边境城市廊开,从廊开入境万象,万象包车到达万荣,从万荣搭乘高铁到琅勃拉邦,再从琅勃拉邦高铁回国。
在去之前,我从旅行者口中听到的老挝都是“慵懒”、“闲散”、“低配清迈”、“法式风情”。我原本也以为这是一场anatara式的休闲之旅,我会从中获得平静和放松,但事实并非如此。
2、
因为之前在万荣实在太荒野求生+白垃圾了。出门玩就是户外探险、生死自负;回到镇上就是年轻白人小孩在浑浊泳池边围成一圈飞叶子喝啤酒吸笑气,仿佛去到了八十年代的贫穷嬉皮圣地印度果阿。万荣镇上铺装路面极少,一旦离开镇中心
所有路面都是尘土飞扬。户外漂流跳水划艇,好玩是真好玩,条件也是真的差。尤其是我30小时前还在曼谷享受高度发达的都市生活,突然之间被空投到万荣,心理落差极大。
所以,第一天到琅勃拉邦觉得真好!感觉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城市文明中。尤其从万荣过来,就好像是从荒野求生回到了白莲花度假村,整个人深深陷在慵懒的法式风情小镇中不能自拔。
到了第二天就觉得不对劲了,琅勃拉邦这地方也太印度支那遗风了。一整个殖民地的味儿扑面而来,让人怀疑这里到底还有没有本地人生活,还是纯属白人养老院。
尤其是在城市北部的这块小小冲积半岛上,全是法式小别墅改建的旅馆餐厅俱乐部和精品商店画廊。在这里你几乎看不到本地人生活的痕迹,所有的本地人产业都是围绕着为外国游客服务而展开。餐厅是专门开给游客的,菜单是英文的,标价是美金,物价直追曼谷富人区,精品商店里的衣服从品位到尺码,从价格到货币单位都专为白人中年女性量身定制。
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安缦开发的旅游小镇,入住了一个大型沉浸式生活cosplay resort,那些挑着担子售卖的当地人和穿着僧袍的僧人都像是游戏里安排的npc,而游戏的玩家是那些付费的国际旅客。
我甚至绝望地想,该不会整个琅勃拉邦都是这样吧。如果是的话,那我真的会收回之前所有夸它的话。谁他妈要夸一个度假村啊。
直到第三天,我租了一辆自行车,突发奇想,顺着大路一直往南边骑,才开始离开这座cosplay 乐园,进入一些真实生活的边界。
3、
如果你从琅勃拉邦北部的区域出发,你会经过香通寺,从香通寺往前,路的右手边你会路过更多大大小小的寺庙,路的左手边是法国殖民时期留下的许多美丽小别墅,如今已经被改成颇符合当下中产审美的小餐馆、精品商店、小酒店等等。
继续往前,你会来到曾经的大皇宫,如今的皇宫博物馆。它的对面是普西山。这里几乎就是“印度支那遗风”区域的顶端,法式小别墅的尽头。再向前走,就开始进入本地人的生活区域。
这条物理上的路,似乎也和历史上的时间线吻合。
诞生于14世纪的澜沧王国是老挝历史上的光辉时刻,16世纪,澜沧王国从琅勃拉邦迁都万象,在迁都前,当时的国王塞塔提腊修建了香通寺。所以,你可以把香通寺看作是古代老挝留下的代表性珍贵宝藏。这是老挝保存至今的最美丽的一座佛教寺庙,也是几乎所有旅行者去到琅勃拉邦必会拜访的一处景点。
香通寺落成三百年后,一支法国远征队到达琅勃拉邦,进行所谓的“湄公河流域地图勘测”。不久之后,在1000公里外的曼谷,法国人逼迫泰国人将湄公河东岸全部割让给法国,就这样,老挝从泰国的朝贡国,变成了法属殖民地。
于是,我们看到的建筑,从香通寺,变成了法式小别墅。从香通寺到法式小别墅,五十米的步行距离,已然跨过三四百年。
法属印度支那这个词由此诞生。这个词涵盖了今天的越南、老挝、柬埔寨;严格来说,中国广州的湛江,都曾是其一部分。
令我惊掉下巴的是,直到今天,印度支那这个充满殖民意味的词仍然在老挝被频繁使用。我第一天在琅勃拉邦大街上看到“indochine”这个词时,心中警铃大响,双眼瞪大:“哈?啥?你们在想啥啊indochine?这样写真的没关系吗?hello?没有人觉得有问题吗?”
旅行一周后,indochine这个词看到麻木。我发现:除了我本人,好像真的没人觉得这个词有什么问题。在我之后的行程里,类似的时刻还有很多。不仅是过去的老挝深陷殖民地泥坑,2024年的老挝仍然没有走出印度支那的阴影。但有一些时刻里我感觉,他们似乎也并不想离开这股印度支那遗风。
尽管琅勃拉邦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遗产,在unesco的网站上,关于琅勃拉邦的介绍是这样的:琅勃拉邦的古城是19世纪至20世纪欧洲殖民者建造的传统建筑与老挝城市结构相融合的突出典范。它独特的镇区保存十分完美,表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传统相互融合的关键阶段。
行走在城市里,法式别墅与老式寺庙相映成彰,但是关于这些法式别墅的出现,没有任何解释。人们似乎默认了,这些法式别墅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作为游客拍照的背景。就像在中国的东北,当地政府可以毫无负担在曾经的中东铁路沿线开发“俄式风情小镇”,在中国的云南,当地政府大力宣扬滇越铁路和“法式风情”,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人们似乎也并不好奇,这些欧式建筑为什么凭空出现在此地。
所以,我很难坦然直视老挝的“法式慵懒风情”,无法毫无负担的在法式小楼前进行摆拍,不能心安理得的向你安利老挝旅行的“闲适懒散”。建筑是权力和意识形态的延伸,遍布越南和老挝的“法式别墅”内部不仅仅是拼花地砖,更是法国在东南亚长达半个世纪的殖民统治,以及强国争夺之后给当地留下的满地狼藉。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那些年里,老挝在法属印度支那的领地里没有任何存在感。法属印度支那的权力中心在河内,法国人对老挝的许多规划都不了了之。
二战后,1940-1970年间,这片狭长的土地被裹挟进殖民、民族主义、国家独立的浪潮中,被推到越南、泰国、法国、日本争斗的前线撕扯着,在资本主义、共产主义和民族主义中割裂,23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产生了三个权力中心,由此带来了数十上百万人的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1953年,老挝正式独立。但独立并没有带来统一的国家民族认知和统一的执政政府。历史上,这片狭长的土地上曾同时存在三个权力中心,分为上寮、中寮和下寮,琅勃拉邦、万象、占巴塞分别对应了上中下寮的权力中心。这三个地方在老挝独立后仍然代表着各方政治势力,扮演着重要角色。
这是一个刚刚逃离了殖民主义,在冷战中建立的国家。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分裂的意识形态将其撕的四分五裂。1953年后,老挝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北部的两个省份紧邻越南,属于巴特寮控制的区域,得到了来自越共的大力支持。剩下的部分属于老挝皇家政府控制,其权力中心位于琅勃拉邦大皇宫。
1975年,来自北部的巴特寮,也就是老挝人民革命党获得政权,成立了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就在这一年,在我们即将骑车路过的琅勃拉邦的大皇宫里,老挝国王西萨纳 瓦达纳退位,结束了这个国家长达650年的君主统治。退位后或许三年,国王一家在劳改营中去世,死亡原因不明,甚至连具体的死亡日期也不明。
如果不知道国王一家在退位后的遭遇,单凭造访琅勃拉邦大皇宫的体验而言,我会以为这里还是皇权国家,他们把退位国王一家奉为上宾。
在我去过的若干国家的大皇宫里,琅勃拉邦大皇宫的规矩最为森严,甚至比泰国皇宫更加苛刻。下装必须过膝;上装不可袒胸露臂;室内必须脱鞋且不可戴帽;手中如持有门票介绍册等页状物品,不可用于扇风清凉,会被视为不敬;不可拍照,如被发现拍了宫中陈列物品,会被工作人员要求删除,并检查已删除照片/垃圾箱;皇宫中无休息座椅,如在空闲的工作人员椅子上坐下休息,会被立刻要求站起。要不是事先知道末代国王七十年代末离奇死亡在劳改营里,我还以为他们把国王供在王位上坐着呢:)
这种严苛的“尊敬”和“规矩”,与末代国王一家的遭遇形成鲜明对比。活着的国王是不允许存在的,但死了的国王却能任人摆布,成为道德的祭祀品,国家统一的道具,以及给外国人看的“传统文化”展示品。
整个琅勃拉邦大皇宫里,既不像故宫有轮换不禁的展品,又不像冬宫一般展出了惊人的皇室艺术收藏,也不像白金汉宫成为了英国文化景观的一部分,或是东京皇居为市民提供大规模免费的绿地和休息空间。它只是一栋巨大空旷的房子矗立在那里,里面无聊的陈列着国王的宝座、轿辇、汽车、卧室、生活用具。大厅的墙壁上,精妙的镶嵌着佛陀的故事,但是他们甚至不耐烦做哪怕一行字解说。所有物件都缺乏阐述,偶遇有标签的物品,也只是贫乏地说“十八世纪,罗摩衍那剪纸作品”或是“国王孩子的玩具”,这场展示仿佛只是一场不情不愿的表面功夫。
和世界上其他的宫殿相比,这座宫殿显得异常的空无一物。用我们营销人的行话来说,就是有一个巨大的壳子,但是没有内容。
那么问题来了:内容去哪里了?
我的答案是:他们无法给出内容。因为如果要给出内容,就无法避免国王的死因,无法回答国王去哪了,经历了什么。
而直至今日,末代国王一家及其支持者们的遭遇在老挝仍是被避讳的话题。
所以,这个皇宫必然是空空荡荡的。
换成社交媒体上的流行标题,或许就是:避雷!琅勃拉邦大皇宫啥都没有!千万别来!
但我恰恰觉得,正是这种空无一物,才是这个地方最具有观赏价值的点。这里值得细品的,不是它展示了什么,而是它藏起来了什么。
于是,随着国王的退位和离奇死亡,大皇宫、以及大皇宫北端的那些法式小别墅,就像君主制和法属印度支那一样,被抛在了时间之外。
一座大皇宫,分开了两个时代。
骑着车再往前,掠过大皇宫,我们就进入到了老挝的“人民民主共和国”时代。
从大皇宫继续向南,会路过一处宽大的两层法式建筑,这是琅勃拉邦的省政府,再往前就是凯山丰威汉纪念公园。
凯山丰威汉是老挝建国初期的核心领导人物,虽然职位在变,但不变的事实是:从1975年建国到1992年去世,他一直都是老挝实际上的最高领导人——听起来和很多社会主义国家都很相似的剧情。
1986年,在凯山丰威汉的命令下,老挝开始进行经济改革。令人意外的是,老挝目前是世界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在2018年以前保持了平均每年7%的增速,疫情后的恢复也很迅速。但是因为基础太差,在高增速下,它依然是东南亚最贫穷的国家之一。
在经济改革后,中国、越南、泰国成为了老挝主要的外来投资商及外贸商业伙伴。于是,从凯山丰威汉纪念公园前面的一条路垂直岔下去,我们即将进入到一个新的区域。
从纪念园前面的路垂直插下去的这条路上,开满了很多和中国相关的店铺,重庆烤鱼豆花饭豆浆早点重庆小面,地磅秤、招待所、大车司机过夜之类的招牌穿插在一些精品酒店和spa中间。说实话,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很想停下来吃一碗豆花饭,人在旅途,要学会识别“大车司机优选美食”。能被大车司机认可的食物,必然是物美价廉又好吃的。而常跑老挝这条线的中国大车司机,以川湘为主,川籍司机认可的豆花饭,肯定是最好吃的豆花饭!
中国的汽车物流在这里随处可见,从万象、万荣一路过来,我有时甚至能在荒郊野岭的山路上看见中文的“地磅秤”、“大车加水”等涂鸦字样。
21世纪后,中国大大增加了在老挝的经济投资。直至最近十年,在一带一路的前提下,大量基建相关的bot项目在此生根发芽,水电站、高铁站、高速公路,带动了重卡物流。从万象到万荣再到琅勃拉邦,我竖着穿越了一部分老挝国土,崎岖山路上常见挂着川、湘、豫牌照的大货车。
跨境运输的物流费用比国内高出近一倍,在国内跑长途大车越来越不赚钱时,“去老挝”成了不少中国大车司机的选择。通常线路是:把小商品和钢材等基建物资从中国拉到老挝,回程时再从老挝拉一车水果回国内,这些水果可能是老挝的香蕉、柚子,也有可能是从泰国过来的榴莲。
云南的磨憨口岸,不仅联通了老挝,还串联了泰国。从泰国盛产水果的Chanthaburi,走陆路经老挝,到昆明只要3~4天,比湄公河运输节省4~5天。
疫情前,磨憨口岸是中国最繁忙的陆路口岸之一。就算在疫情期间,通往老挝的磨憨口岸也长期保持开放,不仅仅是为了保留一个对外开放的功能,也是为了在老挝的各项项目以及援建项目能够正常运转。
在老挝我能非常明显的感受到,这个国家对国际援助的依赖像是一种历史的惯性。行走在大街上,斑驳的路牌是法文写的,老旧建筑物的门头上用法文刻着banque(bank);万象街边还有不少苏联人留下的盒子式公寓,以及苏联援建的医院;北部的机场是越南援建的;万象的国家文化宫是中国援建的,高速高铁是中国合资修的。
从法国到越南泰国,从苏联到澳日,再到中国。从殖民国家,到苏联,再到欧美,然后是新兴的地区力量。老挝捐助国的变迁,恰好对应了世界主导力量的变迁。
从1975年老挝人民民主共和国成立,到1991年苏联解体,老挝获得的外国援助总额约为23亿美元,其中55%来自苏联和越南,高峰时期苏联援助占比一半以上。
如今在万象,我还能看到不少苏联时期留下来的医院和居民楼,中国人很容易能在这些典型的“赫鲁晓夫楼”里找到熟悉感,盒子式公寓楼,每户都一模一样。中国的赫鲁晓夫楼都有至少3-5层,万象的楼仿佛针对当地人口密度进行了调整,变成了只有两层楼高的东南亚低配版赫鲁晓夫楼。千里之外,那些一模一样的盒子式社会主义公寓、满街飘扬的红旗、挂在法式小楼里的领导人画像、以及和中国制式完全相同的基建项目在提醒着我,相距万里的三个国家(其中一个已不复存在),仍然被意识形态和政治遗产联系在一起。
苏联解体后,澳大利亚、法国和日本成为了主要捐助国。澳大利亚和日本是试图在东南亚建立自己的地区影响力,而法国则是想要再次捡起过去的辉煌。
无论法国有没有捡起国家辉煌,法国人在曾经的“印度支那”区域国家倒是过得如鱼得水。越南老挝柬埔寨,过去的殖民地,如今法国人的低消养老天堂。低廉的物价和人工、温暖的气候、友好的海拔,最重要的是绵延不绝的法国影响力, 对这些生于法国殖民梦破碎后,成长于法国辉煌三十年间的退休人员的自尊十分友好。放眼全世界,欧美老人很容易在亚洲和非洲找到一块曾经的殖民地,既能够维护住他们退休后脆弱的尊严,温暖的气候还有益心血管健康,并且当地物价还能让他们的养老金显得十分保值。
如果说东南亚是白人养老院,那么琅勃拉邦就是专属法国人的那一片园区。法国政府层面上的“印度支那”殖民结束了,但是印度支那梦还在这些法兰西遗老遗少的心中长存。
在琅勃拉邦北端,那片充满了法式小别墅的街区,香通寺附近,有一家非常美丽的时装店铺。修缮得恰到好处的外立面上刷着淡雅的鸭蛋壳蓝色,少一分则寡淡,多一分则艳俗。门廊上低调地挂着两个由贝壳碎片串成的金色手包,是那种暗暗哑光的金色。
*购物狂自白:金色和银色都是很难做出质感的颜色,色调、亮度、饱和、材质、设计,有一丝差池就会从低调奢华变成夜总会领班。
我路过这家店时,眼角余光扫过一抹亮眼的孔雀蓝。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购物狂,脚步自觉就跟着眼光被勾进去。那是一条极美的褶皱丝绸裁成的挂脖吊带裙,屋顶上的老式风扇页片卷起阵阵微风,薄如蝉翼的大裙摆在风中翻滚,像是穿着这条裙子跳舞时转圈旋起的弧度。褶皱的丝绸面料在无数个角度反射微光,像下午三点时分湄公河波光粼粼的碧色湖水。那一抹亮眼的蓝绿色,我只在孔雀的尾巴上见过,如果一只开屏的孔雀会化身成人,那么它变成人时身上穿的一定是这个颜色的裙子。
毫无悬念,我刷卡买下了这条裙子,它太好看了,以至于我都懒得换算它的美金标价等于多少人民币。这家店里的所有东西都用美金标价,用货币单位与店门之外的本地生活划出一道清晰界限。
结账时刚好店主进来,我们就聊了一会。这是一位非常优雅的约莫六十岁的法国女士,自我介绍曾经在泰国和越南生活过许多年,十四年前搬到琅勃拉邦,开了这间美丽的时装店,店里所有的衣服都是她设计的。
我说这间店铺从建筑到衣服品味都很美丽。
她说,这栋别墅是这条街上受保护的建筑里第四老的,花了两年时间才修缮完毕。
这就引起了我很好奇的一个点,关于这些商用建筑的修缮和保护。我问:这样的老房子修缮时,是否要遵循一定的规则,这些规则是unesco定的还是老挝政府规定的?
她说:哦亲爱的,当然要遵守相关规定了。但是我和我的建筑承包商,你知道的,我们是法国人,we know what to do.
这话我没法接,翻了个白眼,噗嗤一声笑了,接过袋子。走出店铺时,我看了一眼那个本地手工纸做的袋子,拙朴的袋子上用低饱和色印着:indochine lifestyle boutique.
过去几天在琅勃拉邦有过很多次微妙时刻,所有的微妙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浓度拉到最高。indochine lifestyle boutique这三个词几乎能成为琅勃拉邦北部这片区域的关键词,在印度支那造景里,以精品消费的形式,做一场关于慵懒闲适生活方式的幻梦。只是这场幻梦,小黄人能做7天,老白人能做70年。
或者说得更极端一些,琅勃拉邦北部的这片区域,就是一个大型的indochine lifestyle boutique.
所以我无数次庆幸,自己在那一天突发奇想骑着自行车一路向南进入了“非旅游景观”区域。我仍然是一个游客,但在那一刻,我走到了这间大型indochine lifestyle boutique的门外。
4、
骑车掠过凯山丰威汉纪念园继续向南,此时街边小店招牌上,英文已经消失。单份河粉的价格也有了显著下降——滴滴,恭喜您,您已离开美元标价区,进入本地货币标价区。法式小别墅消失不见,开始出现很多砖混2-3层民房,逐渐出现多层铁皮胡乱拼凑的屋顶,规整的政府性建筑在其中变得尤为显眼。
继续向南,路面越来越差。城市最北端是平整的柏油路面,人行道规整,有马路牙子;以凯山丰威汉纪念园为界限,向南的路开始逐渐失去马路牙子,人行道越来越窄,柏油路面坑坑洼洼打满补丁。
在这条坑坑洼洼的路上,你会经过几家中国人非常熟悉的店铺,华为、小米、oppo、vivo、荣耀,台铃、雅迪、豪爵、五菱,这是纪念园以南到这里为止你能看到的门脸招牌最大的店铺。
但是不要误会中国的摩托车在老挝占据主流,老挝主要的摩托车进口源是泰国。倒是手机,国产机以其高续航、低价格、高性价比的优势占据了老挝手机市场的半壁江山。有时遇上一些老挝司机,都会点着手机告诉我:oppo!oppo!
以这几家店铺为分界点,过一座桥,我进入了更加原生的区域。房子从2-3层砖混小楼逐渐变成单层铁皮棚子,路上除了我,没有人在骑自行车,每个人都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奔命。很多人超过我时会回头看一眼,路边人也会向我投来注视,眼神仿佛在说:这傻子为什么在这儿骑自行车?该不是迷路了吧?
5、
2023年7月,我和朋友讨论过一个问题。我说现在我不太喜欢坐飞机旅行,因为飞机好像把人当作一个包裹,嗖的一下空降到某地。被像包裹一样空投到某地,根据割裂的互联网上一些信息去一些被构建出来的盆景化的景点游玩,自以为真的到过这里。no 这不是我想要的旅行方式。
火车、骑马、开车、甚至乘船,都是我接下来会实践的旅行方式。一位旅行作家保罗索鲁曾说过:如何到达 也是旅行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朋友说:你知道我俩的对话发出去会被骂死吧?
当时刚好有个热搜,说中国有多少亿人没坐过飞机。
朋友:那么多人没坐过飞机,你大小姐现在飞机都不耐烦坐,要坐火车体验生活,实在是太找骂了。
在十九世纪、二十世纪初期,快速便捷是一种特权,是一种优越和阶级。所以在十九世纪诞生了奢华的东方快车。
但是在二十一世纪,工业化进程逐步覆盖全球,飞机和火车成为了大众化的交通工具。公共交通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所有人都急匆匆奔赴下一个目的地时,慢速、原始和无所事事成为了新的特权。
慢,意味着有足够的时间,不着急去挣钱糊口,意味着有闲钱。
慢生活,根本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阶级的副产品。
所以此时骑着一辆漂亮女性自行车的我,在摩托车一骑绝尘的尾气中,看起来像一个无所事事的傻逼。
6、交通带来的特权
从抵达琅勃拉邦第二天起我心中就有一些微妙的怪异感,第三天,当我穿着白色亚麻衣服,骑着漂亮自行车贸然出现在城市边缘区域那一刻,我确认了,不是多想,这一切就是很怪。
坐着最快捷的交通工具降临此地,穿着看似朴素实则相当难打理的衣服,骑着最慢的交通工具“微服私访”,高傲尽显。
交通带来的特权,在整个老挝行程中无处不在。
我相信很多人最近开始了解老挝旅行,都是因为中老高铁的开通。中国在老挝交通类的大基建项目,不仅有中老高铁,还有高速公路,而我非常幸运的两个都有体验过。
踏上从万象到万荣的高速公路实属意外。我本来的计划是:火车在6:41到达泰-老边境,过关一小时,进城一小时。到达万象时刚好早上十点,找个酒店寄存行李,美美吃个早午餐,在万象骑自行车逛一逛,下午五点高铁去万荣,完美。
第一,没料到过关那么快。
第二,没料到进城那么快。
第三,没料到老挝国庆节放假放得如此彻底。
12月3日我抵达万象,刚好是老挝国庆节第二天。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国庆假期应该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但万象展现出来的是万籁俱寂空无一人,只有满城迎风招展的红旗在嘲笑我这个无知游客。
早就听说万象有好几家不错的法餐厅,逐一打电话过去后发现:没开。还有几家在疫情期间倒闭了。
网上评价颇高的几家租赁自行车附带导览业务的店铺,要么没开门、要么倒闭了、要么我认真寻找三遍后愣是没找到。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摩托车租赁店铺,打电话过去,老板说:放假了,懒得过来开门。
中午十二点半,我坐在轰隆隆的建筑工地旁吃完一碗越南河粉后陷入沉思:救救我救救我到底要怎么熬到下午五点啊啊啊。
此时已错过更早一班万象-万荣高铁的改签时间;万荣没有机场;老挝路况我已有初步了解,一百公里开四个小时,现代交通常识在此刻显得极为无力。我绝望地在手机上划拉,突然看到一条报道说从万象到万荣有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双向四车道!路程从3.5小时缩短到1小时!名字可爱极了,叫“万万高速”。
我大喜过望,切换中英文和不同app反复搜索,确认这条路确实存在并且已经通车,当即点开loca打了一个去万荣的长途车。当那位纹着花臂的les司机开着白色比亚迪出现时,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了白马公主。
直到车开上高速,我才明白新闻报道里写的“中老高速公路由云南省建投和老挝计划投资部共同投资建设”是什么意思。这条高速跟我在国内走过的每一条高速看起来都一模一样!车道的宽度,路边的护栏高度和样式,沿途的路标、尺寸、颜色,弯道的弧度、闸口的设计,双向车道之间的绿化带,收费站的设计,涂装的颜色,摄像头的位置,隧道,加油站,休息区全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路标上的老挝文字,真的就像在云南开高速,这和建投在云南修的每一条高速都是1:1复刻。中国司机自驾到这里,几乎不需要熟悉过渡期。
但不同在于,这条路上的车实在是太少了。全程110公里,我在两个方向中见到了不超过十五辆车,且大多数是maersk之类的大型国际物流公司货车,私人轿车极为少见。
我和司机掰扯了三分钟包车价格,似乎能够解释一部分车少的原因。我们包车花了500多人民币(那一刻我只想逃离万象,不在乎要花多少钱),约合160-170万老挝kip,其中包含了150,000kip高速费用。150,000kip约合50人民币,而2024年,老挝人均月收入是1500人民币。对于1500的平均月收入来说,50块的过路费确实很贵。
不仅是过路费高,过路费的货币单位也变了。2022年初,万万高速开始按照美元汇率进行收费,老挝网友对此评价:“welcome to usa”。听起来很混乱,中国在老挝修了一条高速,以美元为参照标准进行收费。
*注意,不是直接收美元,而是按照美元:老挝kip的汇率为标准,收取老挝货币,也就是说汇率的变动直接影响高速过路费。
老挝仿佛在进行一场货币多轨制的试验,本国货币与美元、泰铢、欧元同步使用。国家官方汇率与黑市汇率相差极大,周一汇率与周五汇率也相差极大。我每次换钱时都像在炒a股,第一次私下换汇换汇率1:3300,第二次1:3000,第三次官方换汇1:2800。很多面向国际游客的店铺里直接贴出告示:本店收美元、欧元、泰铢。
这样的多轨货币、以及像我的情绪一样不稳定的汇率,常见于经济极其不靠谱的国家,比如伊朗、比如老挝,相比于本国货币,他们更愿意收美元。
留心观察,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在进行极致混搭。城里斑驳的路牌上是法文,法文指向的目的地是一栋苏联建的医院,行驶在中国修建的高速上,用美元汇率为标准付过路费。
这条高速,是中国-中南半岛交通大动脉的核心组成部分。始于老挝首都万象,止于老中边境,全线设计约440公里,计划分四期实施,作为第一段,万象到万荣段的110公里在2020年底通车。
这是一条全部采用中国技术标准进行建设和运营的高速公路。从高速公路到高铁,我能感受到一件非常明显的事情,就是中国在老挝的基建已经不仅仅是建设项目那么简单,而更多的是在输出一种标准,已经从硬件输出进化到了软件输出。
就像在工作中建立sop能够提高效率一样,标准的建立能提高工作效率,降低管理和工程成本。用什么标号的水泥,多少强度的钢筋,什么口径的螺丝,这些执行细节一旦形成惯例,就能降低损耗,提高产出质量,最终形成一套“the chinese way”。这是在几十年的发展中积累出来的经验,最后汇总成的标准。
我有一个猜想:输出并建立标准是一个政权对外输出的至高境界。很明显,一百多年前的法国人也是这么想的。
老挝最早的铁路是法国人于1897在南部修建的,试图将老挝和柬埔寨连接起来。这条仅长7公里的铁路,轨距是1000毫米。
轨距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它能告诉你很多信息。
1000毫米的轨距,基本上都属于曾经的法国势力范围。这种俗称的“米轨”不仅在老挝有,在云南也有,由法国人修建的滇越铁路就是米轨。越南、柬埔寨、几内亚、塞内加尔、布基纳法索、马达加斯加这些曾经的法国殖民地,在殖民结束后,仍然使用着法国留下的1000毫米轨距。
1435毫米的轨距,是由英国人提出的,英国人从铁路发明第一天,就在孜孜不倦试图说服全世界1435毫米才是最好的。在英国殖民范围内的国家里,如非情况特殊,否则一律使用1435毫米轨距,英联邦国家几乎都是1435毫米轨距。除了缅甸、印度这些地方,实在是山高路窄,条件只允许修米轨。
1500mm以上的轨距被称为宽轨,绝大部分分布在曾经的沙俄势力范围内。由沙俄修建的贯穿中国东北的中东铁路,在一开始就是俄式宽轨。今天乘坐k3列车从北京前往莫斯科,会在蒙古二连浩特停一晚上换车架,从中国的1435mm换到能适应蒙古和俄罗斯1524mm轨距的车架。
在十九-二十世纪,火车轨距的宽度之争,也是标准之争,制度之争,能从轨距能看到一个地区主导力量的变迁。比如中东铁路,新修之际遵循俄制宽轨,日俄战争后,中东铁路卖给日本,日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轨距。
今日说起从中国乘坐高铁到老挝旅行,最多的关键词是:高铁直达。直达的意思就是,中国的1435毫米标准轨距,从昆明一路干到万象,中国的所有火车都能沿着这条铁轨,一路直达万象。如果设想中的泛亚铁路最终修成,那么沿着这条1435mm轨距的铁路,还能一路直达曼谷、吉隆坡、最终抵达新加坡。
这条设想了一百年的泛亚铁路所经过的地方,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都是1000毫米的窄轨轨距。不仅仅是轨距改变需要时间,这些国家同样对于由中国主导的高铁建设表现出了抗拒和担忧。这不仅仅是轨道宽窄的相接,更是轨距背后对于不同的制度、标准、乃至政治的相接。轨道在此成为了一种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的具象化体现。
老挝的第一条铁路是法制1000mm,第一条高铁是中国的1435mm,第一条高速也是按照中国制式修建,一百多年过去了,从法制到中制,从硬件到软件,它仍然是被输出标准的一方。
不仅仅是建筑标准上在进行制度输出,在高铁站,你会惊讶的发现,从安检机器(海视康威)到服务标准都异常熟悉,我仿佛来到了中国在老挝的一块飞地。高铁站内工作人员基本都会简单中文,当班领导的中文则更加流利,售票窗口内贴着中文的“五字工作口诀”,就连高铁站卖泡面这个习惯都被同步输出,卖的还是老坛酸菜面。高铁站的热水喝卫生间里四溅的尿渍和尿味,也都一起同步回来了。
但此类大基建工程也留下了后遗症:巨额债务。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数据显示,老挝目前的债务占其国内生产总值比例在全球位列第九。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截至2021年,老挝的公共债务达到约145亿美元,占国内生产总值的88%,其中约一半债务主要涉及修建该铁路的贷款。
债务导致老挝货币基普兑美元汇率持续贬值,创下历史新低,物价上涨。这在我旅途中不断感受到的飘忽汇率中也有所体现。
根据官方的解释,类似的巨型基建工程,虽然在前期带来大量债务,但是会在长远发展中利好本国,降低运输成本,促进出口和旅游,最终能够偿还贷款。
7、
最后搭上从琅勃拉邦回昆明的d888次列车,我的这趟火车之旅才算是画上句号。
从泰国到老挝,再从老挝回昆明,火车时速从匀速50km提到了160km,分贝也从 60提高到了160,和高铁时速同步提高的不仅有民族自尊心,还有显著提高的分贝。
高铁站像是中国在老挝的一块飞地,从高铁站建筑的样式,到整个站的管理,都好像是回到了景洪。但最像飞地的地方,还是乘客聚集的站台和车厢,就算在国内暑期的热门线路上,也很少能遇到那么吵的车厢,吵到让人完全听不见列车播报声。每个人都试图发出更大声音盖过其他人,于是车厢里普通话云南话四川话北京话广东话一波一波袭来,对“声浪”有了更具体的理解。
一脚踏上从琅勃拉邦-昆明南的列车那一刻,充斥整个车厢的喧哗叫闹,让我瞬间觉得:宾至如归。人还在琅勃拉邦,但是耳朵已经回家了。
目前琅勃拉邦每天只有一班高铁(d888)到昆明南,所以在琅勃拉邦高铁站售票厅、候车室、站台上看到的所有中国游客,都是和我一辆车的乘客。
我发现,他们说话的分贝,从车站外、到售票厅、候车室、站台、列车上,依次逐步提高,肉眼可见动作越来越舒展,自信心越来越强,说话时双手挥动的幅度也逐渐变大。
这和我在其他东南亚国家见过的中国游客都形成鲜明对比。一部分上了年纪的中国游客在国外,肢体语言都比较拘谨,可能是由于语言不通且不熟悉当地环境。但这一部分人在老挝高铁站台上就极其“放得开”,甚至放的有点“过于开”了,开到喧哗,开到吵闹,开到肆无忌惮随便插队的程度。
这是一个主客难辨的现场,我的朋友形容高铁站的工作人员们“拘谨得像是在别人家做客的小孩”,而中国游客们又实在是太“宾至如归”,归到你熟悉的那些大爷大妈常规操作全都回来了。
在moten口岸,我帮旁边填错出境卡的阿姨改了一下出境卡,她同行的五位大爷大妈立刻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出境卡塞到我手中,仿佛我是他们付费雇佣的助理,其中一位大爷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把这张也填了!
我收起笔转头就走了。
排队出境时,命令我的那位大爷一个箭步,插队在我面前。留给我一个健硕的背影、锃亮的大脑袋、和满身的烟臭味。
熟悉,真的太熟悉了。
站台上,每个人都像是把在老挝憋了几天的嗓门和谈话欲倾泻而出。前后两家带孩子的家庭,飞快交流起了清迈国际学校和国内国际学校之间的性价比:“国内一年随随便便都是二十几万,教学质量还不如泰国呢”。
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发表国际教育演讲的母亲,认出来她取票时排在我前面,一边取票一边打电话安排在昆明的酒店。她在三十度的高温里戴着口罩语气尖锐快速的在微信电话上输出:“我不要住洲际的,洲际的房间不好。我喜欢华邑的,华邑是新做的牌子,但是现在他们本地人经常去泡温泉和吃自助就搞得很糟糕。”
与她的演讲家天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先生和儿子的沉默。如果说三岁小朋友的沉默是对人类世界还不熟悉,那么和她同龄的先生的沉默就格外显眼。
被她按头输出的是一对背包客母女,妈妈带着小女孩在泰国玩了一个月,和我的方向一样,她们从泰国北上老挝,再从老挝搭乘高铁回国。
我原以为教育演讲家的分享欲来自两家都带着年纪差不多的小孩,直到上车后听见她开始对着另一位女乘客输出自己在琅勃拉邦吃过的西餐厅:“那家餐厅特别好,都是外国人去,全是老外。琅勃拉邦西餐厅都好便宜,不像我们在昆明吃的西餐,随随便便都要三五百。”直到此时,离得近了我才在她的口音听出很重的平舌音,原来也是昆明人啊。这就让刚才她对华邑酒店的嫌弃变得更耐人寻味起来。
对“好”餐厅的证据:全是老外去。
对本地酒店“不行”的证据:全是本地人去吃自助餐和泡温泉—-尽管她自己也是本地人。
这趟车上爱对陌生人进行按头输出的乘客不在少数,离我三排远的一位大哥,有一些在老挝工作的经验,从出发就用超大分贝给身边乘客科普他眼中的“老挝风土人情”,声浪传遍前后六排。
“科普”内容从老挝人懒、到老挝钱不值钱、再到中国基建牛逼、中老高铁修成之前没有人来老挝,最后像大多数来东南亚旅行的中国男性一样,话题不出所料的落在了老挝新娘上。
他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
“老挝女的都可爱嫁去中国了,花不多的钱就能娶一个老挝新娘。”
“哎呀老挝女的可能干了,还愿意生孩子。”
“我们项目部有个小伙子就娶了老挝女的,一分钱彩礼没要。”
“老挝女的有些还是挺好看的,就是得多看看。”
被他输出的人尴尬笑了几声,并没有回应。于是我们在旅途的后半段终于没再听到关于老挝新娘的猎奇新闻。
8、
我很难理解这些乘坐着高铁前来,自豪得仿佛高铁是ta亲手修的,对目的地趾高气昂指指点点,理所当然地把当地女性当作可以被购买的性资源,将当地的一切资源看作是中国“一盘大棋”的囊中之物的同胞。
也很难像琅勃拉邦北部庭院里那些白人退休老头老太一样,在此地居住十年,维系着种族至上的紧密小圈子,自诩为当地文化的守护者却一句老挝语不会说,怡然自得享受“法属印度支那”遗风。
过去十二年里,我一直用一个词组形容自己“lost in between”。既不够粉红也不够白左(良心不允许我粉红,基因不允许我白左),成长于千禧年全球化幻梦中,经历过中国互联网繁荣泡沫,在一切都破碎的后疫情时代中试图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
在这片游记里,我借着一段在琅勃拉邦的骑行之路,回顾了老挝被撕裂的历史,和那些充满矛盾的细节,但会关注到这些点,又何尝不是我自己价值观撕裂拉扯的反射。
我一直以为,旅行,往轻了说是放松休息,往重了说是找到自己和世界之间的相对位置。在这个破碎且愈发极端化的世界里,我们这些既不够粉也不够白的人要如何自处/处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这是我在许多段旅途中都未曾找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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