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之外,集中营里的所有人都在真正的监狱里蹲过。阿茂在被保释到集中营之前,一开始是被关在看守所,后来在监狱里关了7个月之久,跟我讲了很多看守所和监狱里的奇闻轶事,让我了解到了印度监狱系统里的黑色产业链。用阿茂的话来说,那就是“没钱连牢都坐不起”。在往下继续写之前我得要事先说明,关于监狱的部分轶闻我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能保证绝对真实可靠,想要求证唯有自己去印度监狱里体验一下。
先从印度看守所说起好了,看守所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性的关押场所,住宿条件很恶劣,最多关押15天就会被转送到监狱。看守所的标准牢房是一个大牢房里面挤好几十个人,如果你想要条件好一点,有一种VIP牢房可选,交2500卢比一天(约合215人民币),你可以享受只需要跟五六个人挤一个十几平米房间的特殊待遇;再多交4000卢比一天(约合340人民币),看守所就能给你开小灶,你想吃什么给你吃什么。所以在印度开看守所比开酒店要挣钱得多,日进斗金的节奏。
到了监狱里面,管理得更加精细。金奈那个监狱据说是全亚洲最大的,里面分三个大区:一是惩罚区,也就是我们传统概念里的监狱,你只有宣判了刑期之后才会被送到那里去,里面大约有八百多名囚犯;二是候审区,关的是嫌疑犯和被告人,这些人还没有正式判决,大约两千多人;三是女子区,因为人数少,所以嫌犯和罪犯都会被关在一起,当然里面应该是分开的。
进到监狱候审区之后会先被送到“新手村”,监狱看守在那儿观察你十天半个月,然后根据不同案件来把你分配不同的狱区(Block)——经济犯罪的会被分到一起,暴力犯罪的也会被分到一起。由于经济犯罪的人消费能力会比较强,通常能够得到更多的优待,因此监狱里的看守一看你是经济犯罪关进来的,就知道从你身上有油水可刮,会重点关照你。这类受到优待的犯人在监狱里不需要干活,监狱里那些活儿都是那些没钱的犯人干。
阿茂的案件便属于经济犯罪,到了监狱里头让律师花钱打点好了之后,每天的生活就跟养老似的,连衣服都可以让人替你洗……他每天都干些啥呢?听阿茂说,监狱里的生活方式特别有益于身体健康,呆过的人都说疗效显著——每天晚上九点熄灯早上六点起床作息有规律,睡在硬地板上有益于腰椎颈椎;他们并不需要整天被关在牢房里,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都是在放风,白天有着很大的活动范围;由于无事可做每天逛来逛去遛弯儿运动量大,娱乐活动主要是下棋打弹子,而想要了解外界信息只有英文书报可看,英文水平突飞猛进……阿茂说他坐牢之后腰不酸腿不疼,连颈椎病都好了;皮特说他过去非常胖,在监狱里吃不下那里的东西,三个月瘦了20公斤,因祸得福地治好了他的高血压……真没想到坐牢还能坐出延年益寿的效果来。
那么要是在监狱里生病了怎么办呢?严重的话当然可以保外就医,但有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
由于赶上第二波新冠疫情,阿茂在监狱里中了招。他们监狱里面几乎所有人都得了一遍,大家关在一个笼子里谁也跑不了。那时候正值印度的热季,要是谁躺在地上还盖着被子瑟瑟发抖,那准是中招了。阿茂说他的新冠症状就像感冒,躺着发了两天烧,一度丧失了味觉和嗅觉,给他们发的药很简单:退烧药、抗生素、维生素和锌片。我问他有没有留下肺部的后遗症,他表示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说除了隔壁区有一个68岁的老囚犯死于并发症之外,疫情并没有在监狱里造成太大影响,几乎没什么重症,过几天就自己好了,大概犯人们的身体都特别健康。另外顺便说一句,印度监狱里这些病例都是任其自生自灭的,连检测都没做过,自然也没有被计入印度的疫情确诊数据。
皮特告诉我的故事则有点不同,印度第二波疫情来袭之际他身在集中营里,就跟监狱一样,这里也几乎所有人都感染了一遍新冠,一共有4个重症患者,而皮特正是其中之一。按他的说法,新冠跟感冒是完全不同的,绝不可能把新冠当成感冒。由于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皮特被送往了一个大学教学楼临时搭建的收容点,没有氧气可吸,除了抗生素、锌片之外也没什么药物,甚至没东西吃——收容点提供的印度饭菜对他来说根本无法下咽。后来他说早知这样他还不如呆在集中营自己的牢房里,收容点的条件远不如集中营。前后二十多天里,皮特整个人又消瘦了十几公斤(他在监狱里瘦掉的体重已经长回来了一部分),他当时的病症严重到以为自己将要客死他乡,连给家人的遗言都留好了。病愈之后他去私立医院做过CT胸透等检查,所幸没有留下后遗症。
疫苗宽裕了之后,政府给监狱和集中营里的人都免费接种了疫苗,加上那些自己感染过的,我估计这里99%的人体内已经都有新冠抗体,毕竟整个印度的抗体携带率普遍达到了90%以上。虽然我们这些被关在集中营里头的人进来前做过核酸检测,但不得新冠不代表不会得别的病。集中营里卫生条件差,聚集的人又多,有啥传染病基本上就是一锅端,比方说我前面提到的疑似登革热便是如此,除非你已经有了免疫力,否则谁都跑不了。
由于害怕被“一锅端”,2021年后第二波疫情爆发时,集中营里有两个韩国人以感染风险为由设法离开了这里。那俩人在这边的公司涉嫌逃税4亿卢比被起诉,一开始呆在监狱里,后来被保释到了这里。他们当时用手机拍了很多集中营内部不符合防疫规定的情况——比如看守不戴口罩、不遵守社交距离、卫生状况差之类——然后把照片发给了律师,让律师向高院提出申请,说里面的环境和防控措施无法保障他当事人的生命安全,要求高院释放他们回家——那段时期印度很多监狱看守所都把部分犯人放回家了,但集中营却没有这类政策。后来高院对申请作出了回应:允许他们回到金奈家中,但不许迈出家门一步,并且他们每个月得支付30万卢比用于一对一看守他们的警察(警察需要三班倒)。听说那俩韩国人回到家里过得还不如集中营里头自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显然不能指望电子脚镣这么高级的东西存在于印度这种中世纪国家——在印度凡是能用人力解决的问题,决不用科技手段,否则这些人可不就失业了嘛!
不过呢,事实证明人力看守很不可靠。根据12月份的新闻报道,这俩韩国人从看守的眼皮底下弃保潜逃了,新闻上说他们可能使用伪造的证件从印度东北部偷渡出境回到了韩国。
关于那俩韩国人逃走的新闻
我虽然不会怀念集中营里的生活,但我也得庆幸自己被送到的是集中营而不是监狱。集中营最大的福利除了可以用手机之外,莫过于丰俭由人的饮食,监狱里头可就没这种好日子了。
而印度监狱里面的饮食可谓是地狱级别,就跟那些在印度监狱呆过的中国人描述得差不多,里头的食物真心是难以下咽,否则皮特也不至于三个月能瘦20公斤。
以阿茂呆的金奈监狱为例,平时大多数时候只有蕃茄汤(sambar)、豆子羹(Dal),没啥油水;正常情况下一周只有星期天给开荤一次,给一块很小的鸡肉,因此星期天也被称Chicken Day(鸡肉日);要想改善饮食?那就得让外头的家人朋友给监狱食堂打钱充值,让他们给你加餐。食堂有不同的充值套餐,从12000卢比到20000卢比不等(约合1000到1700人民币),可以给你多安排两顿;再高级一点的则是私人餐厅,提前充值随到随点。由于印度教徒不吃牛肉穆斯林不吃猪肉而羊肉又太贵,所以荤菜还是只有鸡,500卢比能买到一小包鸡。在监狱里连续吃了7个月的鸡之后,阿茂现在对鸡十分反感。
据阿茂告诉我,印度监狱里有一个公开的秘密:监狱食堂会在犯人的饮食里面下药,这种药物会影响雄性荷尔蒙分泌,目的是减少犯人的暴力倾向,在里头少惹事儿。如果长期吃食堂的饭菜,会有阳痿不举、胡须生长缓慢等症状,当然性格也会变得更为平和,类似于化学阉割。私人餐厅的饭菜则没有这个问题,因为狱警自己有时候也会在那里吃。
监狱的私人餐厅是承包出去的,当然你必须有关系才能承包得下来。一个候审区关了两千多人,在私人餐厅吃的有两三百号人,餐厅每年可净赚数百万人民币——为啥我会连赚多少钱都知道呢?因为餐厅雇的人都是里头的犯人,包括会计。这事儿真的就跟《肖申克的救赎》里头拍得一样,监狱里有会计专长的犯人会被拉去给监狱的收支做假账,那会计比谁都清楚盈利情况。餐厅里除了提供餐食之外,同时也卖饼干水果肥皂牙刷之类的杂货,价格至少是外面的2.5倍,但有一个例外——市场价20卢比一捆的印度土烟Biri,售价高达350卢比,相当于不到2块人民币钱的东西卖30块。
由于监狱里不允许流通现金,硬通货就是这种土烟,那些犯人在监狱里面干活的工资都是以土烟支付的,干一天一捆土烟——也就是说餐厅雇一个犯人每天的实际成本不到2块钱,一个月只花60块钱成本就能雇个劳力。超低的经营成本和垄断的售价相结合,简直是比贩毒还要暴利的买卖。当然,犯人到手的这包不到2块钱的烟,在监狱里头拥有350卢比的购买力。从某种意义上讲,餐厅充当了发行货币的“监狱央行”角色,由于土烟会被消耗掉,还成功避免了通货膨胀的问题。犯人之间相互提供服务都使用土烟结算,诸如洗衣服理发按摩等,以理发为例,2根烟他随便给你剪,5根烟可以定制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