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使馆通知我们已经协调好了包括转机第三国领馆在内的各方,可以进入回国流程了。
为了保障秩序降低境外输入的风险,像印度这种疫情重灾区的人员想要回国,需要服从使领馆的安排,比方说可以订什么时候的机票都要先获得使领馆的批准。我们一家三口这种需要特殊安排的特殊情况,更是依赖多方的配合。鉴于我走的是遣返流程,为了确保我们一家顺利回国,中国大使馆专门指派了一名领侨处工作人员跟我们对接。
作为跨国婚姻家庭,就算不是被遣返,我们一家回国也有很多程序要走,比方说需要给我太太办理签证,以及给我儿子办理出生证的领事认证以便回国上户口等,这些文件的办理在使馆协助下进展顺利,机票和回国绿码等才是比较不确定的因素;由于我还需要额外从印度这边获得各种许可,使得情况加倍复杂,其波折程度堪比唐僧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
首先,我严重低估了在集中营里做检测的麻烦程度。
10月底到11月初那会儿国内爆发了一轮新疫情,防控措施又变得严格起来。按照国家的防控规定,回国登机前需要做3次检测,第三国中转还要再检测一次。第一次检测需要在登机前14天进行,先通过了这次检测才能订机票。
印度这边报告造假很容易,一切都是生意嘛,很多地方你出点钱他们就能给你一个假的检测报告。因此为了尽可能保证检测报告的可信度,使馆对检测报告有几个要求:1.必须在ICMR(IndianCouncil of Medical Research印度医学研究理事会)认证的机构做检测;2.检测报告上必须有可供查验的二维码和机构详细地址;3.登机前48小时和72小时的两次检测必须在不同的机构进行。
集中营所在的崔奇是个小地方,我按照那个ICMR的名录来找,总共只找到7家认证机构。有人肯定想7家已经够多了吧,反正你只需要找两家就行了。可问题在于,很多机构并没有能力做血清抗体检测。
大家一听新冠检测,或许以为只要捅下鼻子做个核酸检测就完了。为了保证防控的滴水不漏,我们这些从印度回国的人员登机前14天至少需要做三个检测,除了核酸之外,还需要做IgM和IgG两个血清抗体检测(新冠康复人员需要加测N蛋白、CT报告等)。IgM抗体会在感染的中后期被检测出来,而IgG抗体会在新冠痊愈或者打过疫苗之后产生。进行抗体检测可以掌握你的病毒接触史以及免疫力情况,不管你是感染初期中期还是晚期,都无所遁形。
但由于抗体检测一般是用来评估新冠康复后状况的,因此非常小众,别说印度了,就算在中国也不是所有医院都能做。我把本市所有的7家认证机构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然后挨个打电话去问他们,结果能做抗体检测的只有一家,这唯一一家的抗体检测报告上却又没有二维码——也就是说,我所在的地方连一家完全符合使馆要求的实验室都没有。
用绿色小旗标出来的就是崔奇所有的ICMR实验室
没辙,我已是黔驴技穷,只好去跟使馆商量:我只找得到这么一家,你们看看成不成?实在不成那你们帮我在当地指定一家机构。
鉴于我身陷囹圄的特殊情况,使馆还是很通融的——没二维码就没二维码吧,只要把预检测做了就行。于是我欢天喜地地跟这家检测机构做好了预约,让他们11月3号早上9点来集中营上门给我做检测,同一天我太太和儿子在我家附近的机构做检测。
11月3号这天下着大雨,一天一夜没停,大半个集中营被水淹了,举步维艰。我把集中营的定位发给了实验室的人,跟他们再次确认好了9点过来。
按照我的想法,实验室的人只不过来这里给我做取样,跟那些快递员和探亲家属是一样的,在门口的办公室就可以搞定,又不需要进入集中营内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连集中营的大门都没能进来,遭到了办公室里长官的横加阻挠。
我冒着雨赶到大门口去跟长官解释,当时实验室的人被关在第一道铁门外边,而我被关在第三道铁门里边,长官在中间。作为一个专门关押外国人的集中营,那个长官却连英语都不会说,跟他沟通起来十分困难,试着跟他解释也听不懂。但他听懂了我说我要检测新冠,想当然地以为我已经有了症状,如临大敌地吼着要我回去带好口罩才能跟他说话,我不得不又冒着大雨蹚着大水回到牢房拿口罩。他用泰米尔语叽里咕噜跟我说了很多,而我只听懂了一段,大意就是说如果我要检测新冠的话他们会安排我去公立医院做检测,私立医院的人不允许来。
总算他后来给R.I办公室会说英语的拉维打了电话,拉维告诉说这里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打申请报告(Petition),要做检测也是一样。我说他们做检测的人又不用进集中营,过来给我取样拿走就行了,为啥也要申请?他说不行,一定要先打报告申请。我说那有没有可能我现在赶紧打个报告,让他们下午再来帮我取样做检测呢?他说这不可能,最早也要到下周一或下周二。
我一听傻了眼,现在才周三,到下周岂不是得等上四五天的时间?就做检测这么简单一个事情要耗上四五天?而我太太那边检测都已经做完了……
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不巧,11月4号刚好是印度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排灯节,相当于印度的春节,所以审批申请报告的办公室放假,要到下周一才上班。就算我今天写好申请交上去,最快也要11月8号才能给我审批。
好说歹说他们都不肯通融,我只好让实验室的人先回去,随即写了一封申请交给了集中营办公室,解释了为什么必须让实验室的人过来给我做检测,请求他们的许可。
往好了想,幸好这只是预检,让我有机会预演了一遍。要是我起飞前72小时才知道集中营里做检测还得先申请打报告,那可不就得眼巴巴看着赶不上飞机了嘛!我之前10月份的时候满以为自己只要买张回中国的机票就能说走就走,回想起来真是太天真了。
做预检测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只有我们全家通过了检测,才可以订购14天之后的机票。这就意味着检测做得越早,我们全家就能越早回国。有道是夜长梦多,回国的流程拖得越久,不确定性也就越高,后头还有好多关要闯。
我太太跟馒头都顺利通过了预检测,全家就等我一个。排灯节等待申请报告审批的那几天,恐怕是我被关进集中营之后最焦虑的日子,焦虑到连晚上做梦梦到的都是做检测。
我不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那几天的焦虑是因为我心里头盘算着回国的计划:11月24号刚好有一班完美适合我们全家的航班,从班加罗尔出发中转法兰克福到上海,一旦错过就得多等一星期。倒不是说等不起这一个星期,主要因为我心存一个念想:假如11月24号能够回国的话,那么就刚好能赶在12月16号之前结束14+7天的隔离——而12月16号是馒头的一周岁生日,对我们来讲有着重大的意义。为了赶上这趟航班,我需要在11月10号之前完成预检测,这意味着我的申请必须在过完排灯节之后的第一时间得到审批通过。
这个计划显然没实现,否则这趟回国之旅也就谈不上波折了。
11月8号那天,我一早上就去催着办公室快点审批申请报告,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傍晚5点半通知我申请批准了。赶紧再次联系实验室让他们第二天早上9点就过来给我做取样检测,并且进行了再三确认——我很担心他们上次白跑一趟这次不肯来了。
11月9号的早上也下着雨,可约定的时间到了实验室的人却还没有来。好不容易联系上他们,那小哥果然是在犹豫不决怕又白跑一趟,我跟他们再三保证这次已经获得了许可,一定可以顺利完成取样。我还专门跟办公室的长官打了声招呼,告诉他们一会儿实验室的人过来不要拦他们。
最后他们10点半左右到了集中营,在集中营的办公室里给我做了取样。取样只需要2分钟,登记之类的花了20分钟。
下午发回了检测结果,各项结果都很好,立刻就发给了大使馆。虽然还没有得到大使馆的正式通知,但我知道应该是十拿九稳,接下去应该就能订机票了。
这回我长了个心眼儿,在订机票之前先问了一下R.I办公室的拉维。果然拉维一听我从德国转机的回国方案,立马就说你先等等,他得去确认。那么他找谁确认呢?——还是移民局。按照他的流程,他要先报告当地的崔奇移民局,然后崔奇移民局再去请示金奈移民局……我一听怎么还得拐那么多弯儿,倒不如我们自己直接问金奈移民局得了。结果打电话到金奈移民局,那边人也说这事儿得要崔奇移民局先发个邮件过来他们才能处理;而金奈移民局接到申请之后,他们要继续转发给中央政府更高层的内政部批复……也就是说我回国从哪儿转机、坐哪个航班,还得惊动印度中央,这简直是外交人员高规格级别的待遇啊!
我想这不是故意搞事情嘛!你们要我离境,然后我去尼泊尔你们不让;现在我真心诚意要回中国,打哪儿回你们也得审批!既然你们会把我一直押送到海关,我还能玩什么花样?
为了保险起见,我赶紧把这个情况跟中国大使馆反映了一下,让他们帮我出具一个转机回国路线的说明情况。从德国转机回国这条路线正是大使馆指定的,在现有的回国路径中,从德国转机是相对最为顺滑的,阿曼线路很容易由于检测指标不合格被卡。他们为了确保我们一家顺利转机回到中国,还专门跟中国驻法兰克福领事馆沟通过。